今岁是巴黎公社一百五十周年,法国公众忆及那一雄伟悲慨的历史盛举,怀念那一场伟大社会革命的英烈。报界提及最多的是巴黎公社委员欧仁·瓦尔兰(1839-1871),可见他的一生一世略历感人至深。
欧仁·瓦尔兰是“国际工人协会”,即第一国际的杰出斗士,而正是第一国际的多位成员当选为公社委员,在一场马克思称为“冲天”的群众运动中起到了突出的作用。
法国现代杰出诗人阿芒·卡蒂写了一部剧作《圣布莱茨的十三颗太阳》,启幕辞曰:“许多颗太阳最终将跌进历史的垃圾堆,唯有一颗永不殒落,在前方闪耀曙光。”该剧在巴黎东方剧院公演,叙述一群当代法国青少年寻找那颗永不殒落朝阳的轨迹,即巴黎公社英烈欧仁·瓦尔兰牺牲后遗留下的一块怀表。剧中追忆主人公投身1871年春天的巴黎公社运动,说道:“远在3月18日之前,瓦尔兰就起步了。保卫公社的街垒战斗中,他坚持到最后,不幸被害。在凡尔赛士兵的皮鞭下,他的怀表还在血泊里走动,指示着人寰的时间”。剧作者意味深长地强调道:“瓦尔兰的那块怀表,就是今天巴黎圣布莱茨街的太阳。”
3月18日,法国民众在巴黎举行游行,纪念巴黎公社150周年。(图片来源:中新社)
抚今追昔,对观众来说,瓦尔兰被凡尔赛分子残害,但他留下的怀表仍指示着巴黎公社震撼心扉的经历,激励怀有远大理想的志士践昔日诺言,砥砺革命意志前行。米歇尔·戈迪亚、让·勃鲁阿、雅克·鲁日里、米歇尔·奥丹等几位法国历史学家分别撰写了欧仁·瓦尔兰传略。读这些传记可以知道,瓦尔兰生时揣的怀表系银质外壳,得于1864年。他本是一名精装书籍装订工人,出身贫寒,受傅立叶互助主义思想影响,他热心,且善于组织工会,维护工人权益。巴黎装订工人罢工时,资方不肯让步。罢工持续,工人家庭生活难以为继。瓦尔兰整日奔波,捐募到4000法郎款子在身,可是自己却忍饥挨饿,未取分毫为己用。工友们得知他这般大公无私,深受感动。以集体名义赠送他一只银质怀表,表壳上铭刻:“赠欧仁·瓦尔兰,谨表装订工人的谢忱”。翌年,“国际工人协会”在法国发展,开启了六角国工运的“黄金时代”。欧仁·瓦尔兰担任该组织巴黎支部书记,于1869年出席第一国际巴塞尔大会。在会上,他驰远目,表露袪除资本主义专制恶世和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的决心。他在报上发表自己的讲话,憧憬一个“民主社会共和国”。他通疾苦民情,为民之念愈坚,在支持克勒索工人罢工后,又于1870年参与卢贝工人罢工,不停息地跟资方较量,争取工人解放,尤其保护女工的权利。
1871年“三月十八日运动”爆发,呈“冲天”之势。瓦尔兰作为巴黎公社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成员,跟爱德华·莫罗相契厚,一道支持巴黎民众起义。3月26日,巴黎举行公社委员会选举,他在首都第六区、第十二区和第十八区三个区选民的广泛支持下,当选为公社委员,最初担任财政委员,后改任军需代表,为加强公社防务,抵御凡尔赛方面进攻竭尽全力。同时,他特别关注民生,为贫困户解决住房。1871年5月21日,凡尔赛军如山拥来,破城进入巴黎,仗势虐民,逞凶杀人如刈草。此前,公社因为担心犯集权之忌,不识不同于恒人的雄才,数度更换罗塞尔等几位军事代表,未形成有效的统一指挥,防务上陷入极端劣势。5月23日,国民自卫军右岸总指挥,波兰将军东布罗夫斯基朗朗烈烈在街垒战中牺牲,公社失去了最有才华的将领。25日,不懂战略战术的文职委员德勒克吕兹充任军事代表,绝望中登上街垒,喟然嗟叹,饮弹自尽。豪杰悲情,嗟何及!
万分紧急时刻,瓦尔兰临危受命任军事代表,但已回天无术,不可能扭转败局。他凝视淅沥的冷雨,对跟他一起坚守街垒的作家茹尔·瓦莱斯说:“我们将被活活撕裂,死了拖进泥泞里。”果不出其所料,5月28日下午三时,激烈巷战中,公社最后一座阵地朗波诺街垒失守。瓦尔兰力战被执,一黑衣教士认出他,凡尔赛军中尉西克尔抢走他的银壳怀表归己。
蒙马特尔高地是“三月十八日运动”的策源地,故凡尔赛匪徒一意要押欧仁·瓦尔兰从市内一路游街,前往高地处决。途中,他被捆绑着,遭猬簇蜂拥的富婆恶妇唾面,狂嚎叫呶的兵痞刀戳,满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球被挑脱眶,最后在高地玫瑰街靠墙俟弹,临刑高呼“公社万岁!”倒地。
欧仁·瓦尔兰惨遭杀害,他的英勇形象留在幸存的公社社员心底。龚古尔文学院院士吕西安·德卡沃在他的小说《弗莱蒙》里,追述公社老炮兵葛洛麦斯流亡瑞士,跟难友们一同怀念瓦尔兰的情景:“3月18日,葛洛麦斯和老伴从卧室将瓦尔兰的肖像移至饭厅,悬于餐桌上方,似乎让逝者也入席……瓦尔兰俯视他幸存的战友们,似欲一叙积愫。”法国十九世纪作家列昂·克拉泰尔写了三部关于巴黎公社的小说,其中《伊纳赫伊》描影绘声,写第一国际巴黎支部成员雅克·拉泰斯参加巴黎公社的动人事迹,读之就让人联想到瓦尔兰。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著名女记者塞沃丽娜在为该小说写的“序言”里,特别突出巴黎公社社员的高尚人格:“每到靠三月十八日最近的星期天,巴黎公社老战士‘兄弟会’的会员们总要在一个很普通的餐馆里聚会。他们从布雷瓦纳、从市郊,甚至有的从外省蹒跚而来。这样跋涉长途,凑钱在一起吃顿淡饭,也是相当艰难的。不过,他们共同回忆往事,互相交谈,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这些人曾经掌握首都、银行存款,城市基金和私人保险柜。他们不仅没有敢要求动用任何公款,而且手里一无所剩……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垂暮抽烟的零钱!”
塞沃丽娜与开花结果的“樱桃时节”同梦,契慕老公社社员的情操,言简而意深。这不正是“冲天”英烈欧仁·瓦尔兰代表的巴黎公社一批丹砂素志,甘当“社会公仆”吗?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总结巴黎公社的原则,强调要竭力防止“社会公仆”转变成“社会的主人”。
世虽屡更,天下来势,物是人非。巴黎公社英烈欧仁·瓦尔兰罹难,却蕙质兰心,如一轮皎月。这正是公社原则实践者的人伦取向,精神所聚之处。他为社会革命自我牺牲的光辉榜样恰是供今人不忘初心,冀有所归托的一泓精神源泉。
《国际歌》作者欧仁·鲍狄埃登上彼岸,将巴黎公社形诸歌咏,曰:
“他们枪杀了瓦尔兰,
血沃公墓的土壤。
他们以为截断了公社的臂膀,
抽干了她动脉的血浆。
但是,这一切都是枉费心机,
公社并没有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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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秋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