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时报网 >> 中欧摆渡人
【中欧摆渡人】何碧玉:怀念老北京的风味儿

【欧洲时报特约记者戈路报道】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何碧玉1980年初到北京时只有20多岁,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汉学家。当时的她只打算在这里逗留一年,在大学里教教法语,巩固一下只学了两年的中文,然后回到法国,回到自己原本的专业,教古希腊语和法国文学。

在原本的这个规划里,中国对于她来说只是一段旅程,一个新鲜的世界,“没有想到在这里一待就是6年。”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到第一外国语学院(今天的北京外国语大学),从东到西,“在这段时间里,我离古希腊语越来越远。”但是她离中国文学越来越近,所以她开始写一篇关于沈从文的博士论文,后来她又翻译了《边城》《从文自传》等,回到法国后她和她的先生安必诺合作撰写了《京派海派研究论文集》,翻译了《上海的狐步舞及其他短篇小说》、杨绛的《杂忆与杂写》、池莉的部分作品等,他们翻译的余华的《兄弟》在法国引起很大反响。

就在今年6月,何碧玉获得了第十六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我们的采访就在接待获奖者参观访问的大巴上完成。采访的话题从她的汉学事业开始,但她似乎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与汉学结缘。“也许和我的家族有关。”何碧玉的祖父曾经在越南生活,并在那里去世,她的父亲小时候也曾在越南生活,“父亲说,如果祖父没有那么早过世,他全家可能会去中国。”而祖母从亚洲带回来的一些物件让这个法国家庭以及当时还是小女孩的何碧玉对遥远的东方并不感到太陌生。

“我想可能会有这样一种影响,一种宿命。祖父没有去到的中国,他的孙女去了,并与之结缘一生。”何碧玉说。

有些缘分带有宿命感,让人感叹;有些缘分实实在在,毫不造作。“我准备博士论文时,中国的朋友建议我写郁达夫、沈从文或者徐志摩。后来我读了这些作家的作品,选了沈从文。”何碧玉回忆道,“上世纪80年代有过一阵‘沈从文热’,那是文学重新恢复活力的时代,‘沈从文们’的作品从废墟中被发现、被阅读、被追捧。”

何碧玉说她到过沈从文的故乡——湖南湘西凤凰,“湘西就是我想象中的沈从文故乡的样子,但亲身到了这里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爱他的故乡,明白他的文章为何那么美。”

文学的确是两个遥远国度的人互相了解的最佳载体之一,正如何碧玉在一篇访谈中所说的那样“《兄弟》(中国作家余华的作品)在法国非常畅销,这是因为法国读者想要通过这本书,了解中国从20世纪60年代到现在的演变,这本书是很好的缩影。”

何碧玉初到中国是1980年,而她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执教的77级大学生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届大学生,“恢复高考”改变了他/她们中大部分人的人生,而何碧玉也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有些学生比当时的何碧玉年纪还大,“大部分学生吃穿都很简朴但学习努力,有些学生水平挺高。那时的学生就像那个年代的缩影,有活力、有希望。”

何碧玉学习中文是为了换一种语言,换一个世界,而彼时的中国人也面对着刚刚展现在眼前的外部世界。外汇券、友谊商店、友谊宾馆里的特供餐食,这些已经远去的记忆,是新中国刚刚开放时的产物,对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对于何碧玉来说就是她在中国最初的生活。“在物资还比较匮乏的年代我们还能吃到很多新鲜的水果,坐火车会给我们订软卧……”这些举措显得友好又带有顾虑,这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真实的写照,让何碧玉感到新奇又困惑。但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情况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界线在逐渐模糊,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与外国人接触,外部世界慢慢变得不再陌生,而是向往之地,“是的,有中国小伙子追求过我。”何碧玉笑道。

在采访过程中,车在北京北郊某座小桥前停了下来,一群羊从车前经过,车上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很有兴致地看着羊群从车前经过。“80年代的北京城里也常常能看到这种景象。”羊群勾起了何碧玉的回忆。的确,这种场景如今在城市里已经无法看到了,所以年轻人才会如此欢快。同样是愉快的心情,但一边是怀旧,一边是新奇,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经历不同,却可以共情。对于车内关于中欧交流的话题来说,这有点像一种隐喻。

“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何碧玉突然有点感性地说,“虽然那时的中国有点穷,但我很怀念。”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她在这里度过的岁月还是那时北京城里更多的鸽哨声。“我喜欢老北京,喜欢骑着自行车感受老舍笔下的北京,喜欢从北外到圆明园一路上的蛙鸣。”

如今的北京让怀旧者有点失落。从1999起到2019年,何碧玉几乎每年都会来中国,而她曾经熟悉的北京,尤其是她住过很长时间的海淀区变化很大,完全是现代化大都市的模样,“机场也变得十分‘高大上’。”

“我喜欢老北京城的那种氛围,旧风味儿消失了,我觉得很遗憾。但我也的确知道以前那种生活的不便利,我都知道。”

原来北京胡同里的房子,大部分被拆掉盖成楼房小区,也有一部分被北京的老城规划保留下来,依然住着老居民,甚至有一些被打造成保有老北京风味的商业街区。听到这些,何碧玉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们当日的目的地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快到那里的时候,何碧玉有些兴奋,愉快地接受了在北外门口拍照留影的建议。那是她工作、生活过5年的地方,许多回忆也留在那里。车到魏公村,远远地就看到被西三环北路分成东西两个院子的北外,我们的大巴车拐进了东院灰色的校门,右转就是校园的林荫路,在这里,我们拧着脖子也看不到西院那酱紫色的大门了。

一个北外的学生问何碧玉是否熟悉这座她工作过的校园,“我们那时教学楼都是在西院的,我对东院不熟悉,那时这里好像是个中学,或者其他的什么场所。”何碧玉说,似乎这样并不能算重返故地。但她还是在北外新图书馆楼下的一棵树旁站定,留了影。

图为何碧玉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图书馆前留影。

何碧玉的先生安必诺在一次访谈中说她“一直很文学”,而这种“很文学”的气质大概就包括怀旧。如果她现在再去湘西,看到的可能是风雨桥里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商贩,青石板路应该还在,两边是装修精致的民宿和酒吧,有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夜幕降临,有人结伴而行,有人形单影支,还有人弹唱乡愁。不知这还是不是何碧玉想象中沈从文的故乡,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怀念过去,将来就一定有人怀念现在。

(编辑:刘涛)

分享到:
网友热评
查看更多评论
我要评论
展开全文
分享到: